臺靜農《中國文學史》唐代篇第四章第二節「李白」

羅大經那見鬼論點對現代研李者而言唯一價值就是方便篩選資料,凡立場贊同羅大經之作者,其文必廢,無須再花時間看。(黃徹、葛立方同理)


臺靜農《中國文學史》(臺大出版中心,2004年初版,2009年再版)

第五篇 唐代篇

第四章 唐詩極盛時期的各派別

第二節 李白

P.428

由其生平看來,始則「翰林秉筆回英盼,麟閣崢嶸誰可見;承恩初入銀臺門,著書獨在金鑾殿」(〈贈從弟南平太守之遙二首〉其一),不可說不得意了;然一被讒放,便如死灰不可復燃。繼參永王璘軍幕,而思「為君談笑靜胡沙」,可是結果更壞:「去國愁夜郎,投身竄荒谷」(〈流夜郎半道承恩放還兼欣剋復之美書懷示息秀才〉)。據此看來,白與現實政治,始終站在邊緣上,而無深厚的基礎。他自己說:「空談帝王略,紫綬不挂身。雄劍藏玉匣,陰符生素塵。」(〈門有車馬客行〉)又說:「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送蔡山人〉)他這種坦率的自白,足夠證明他是如何不甘心於寂寞的熱情。因此,我們不能認為他是超現實的詩人,他的詩充分的流露出他對於現實的指責與悲憤。可是昔人每持揚杜抑李之論,並不作如是觀。羅大經云:「李太白當王室多難,海宇橫潰之日,作為歌詩,不過豪俠使氣,狂醉于花月之間耳。社稷蒼生,曾不繫其心膂,其視少陵之憂國憂民,豈可同年語哉?」(《鶴林玉露》卷十八)這樣膚淺的見解,何嘗認識李白詩的真價值,但這還是代表了好些人的觀念。現在我們要來重新看一看李白詩所反映現實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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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既指斥神仙為虛妄,何以自家也不免憧憬於神仙?要知白之憧憬神仙,只是藉以表現他那高遠的寄託,無視庸俗,鄙棄下愚,所謂「蟬翼九五,以求長生。下士大笑,如蒼蠅聲。」(〈來日大難〉)於此可以看出他心目中的神仙,猶之淵明的桃花源,皆是現實生活的反映,而不是真個像虛無飄渺中討生活的夢遊者。

據上所述,足見羅大經所謂「社稷蒼生,曾不繫其心膂」為不可信。茲再舉黃節論太白之語,以相印證。黃先生云:「李白〈古風〉最為五言之冠,顧其天才卓絕,而憂時感憤,恆發於言。開元中白既以楊妃之譖去國,意怏怏,作〈雪讒詩〉。天寶中北討悉契丹,勤於兵,作〈戰城南〉。天寶末,君子失位,小人用事,以至胡將稱兵,天子幸蜀,作〈遠別離〉、〈蜀道難〉、〈枯魚過河泣〉等篇,閎肆俊偉,參差屈曲,幽人鬼語,使人一唱三歎而有餘哀,而忠義激發,又足以繫夫三綱五典之重,識者稱其深得〈國風〉諷刺之旨。」(《詩學‧唐至五代詩學》)這種論斷,自非羅大經輩短視所能及。


黃節之語有些錯誤(比如說李白受楊妃之譖還有〈蜀道南〉為玄宗作),不過正視了李白關心時事的一面。

認為李白只有天才豪放飲酒遊仙完全不關懷民生的刻板印象早就該徹底消滅。他求仙行動雖然是真心受當時風氣和興趣的影響,但遊仙詩寄寓現實是常識。

實在不理解為什麼至今仍有文學博士可以照搬宋朝揚杜抑李論寫篇鬼東西就拿去投稿還被刊……臉呢?


還是裴斐先生說的最好了。

裴斐《李白十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

歷代李白評價述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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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抑李揚杜,主要在宋代。……據載王安石說過這種話:「白詩近俗,人易悅故也;白識見汙下,十首九說婦人與酒。」[3]或云:「太白詞語迅快,無疏脫處;然其識汙下,詩詞十句九句言婦人酒耳。」[4]寥寥數語,對李白的曲解姑置不論,倒是活現出說者頭巾氣十足的衛道家面目。陸游《老學菴筆記》嘗疑其依托,非王安石本意。無論說者是誰,這種見解被當時各種詩話文評輾轉引錄,流傳頗廣,影響甚大;宋人詆李,此其濫觴。

[3]見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

[4]見宋釋惠洪《冷齋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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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許多詩話文評當中,抑李揚杜更成時尚,如北宋論家葛立方便認為:「杜甫詩唐朝以來一人而已,豈白所能望耶!」[8]南宋初有個「人品經濟炳然史冊」的大人物李綱,則認為杜甫詩「質勝文」,李白詩「文而無質」[9],可謂言簡意賅。下面趙次公和羅大經的話,可視作李綱觀點的闡明。趙次公曰:「李杜號詩人之雄,而白之詩多在於風月草木之間,神仙虛幻之說,亦何補於教化哉!惟杜陵野老,負王佐之才,有意當世。」[10]羅大經說亦相類:「李太白當王室多難,海宇橫潰之日,作為歌詩,不過豪俠使氣,狂醉于花月之間耳。社稷蒼生,曾不繫其心膂,其視杜少陵之憂國憂民,豈可同年語哉!」[11]由上可知,宋人抑李揚杜在「質」不在「文」,他們總是極力詆毀李白的人格和作品內容。其實,別的暫且不講,就說憂國憂民吧,李白於杜甫至少無遜色,他不但有作品,還有行動。可是人家不承認,你的作品是「豪俠使氣」、你的行動是「從逆」,「亦何補於教化哉」!以儒為宗的教化,便是他們的政治標準。宋代封建士大夫經常是把政治標準當作衡量文學的首要標準,值得注意。但我們用另一種政治標準衡量,宋人的抑李揚杜恰好是抑杜揚李,這當然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8]宋葛立方《韻語陽秋》

[9]宋李綱〈書四家詩選後〉

[10]宋趙次公〈杜工部草堂記略〉

[11]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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