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日休〈劉棗強碑〉

歌詩之風,蕩來久矣,大抵喪於南朝,壞於陳叔寶。然今之業是者,苟不能求古於建安,即江左矣。苟不能求麗於江左,即南朝矣。或過為豔傷麗病者,即南朝之罪人也。吾唐來有是業者,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讀之則神馳八極,測之則心懷四溟,磊磊落落,直非世間語者,有李太白。百歲有是業者,彫金篆玉,牢奇籠怪,百鍛為字,千練成句,雖不追躅太白,亦後來之佳作也。有與李賀同時,有劉棗強焉。

先生姓劉氏,名言史,不詳其鄉里。所有歌詩千首,其美麗恢贍,自賀外世莫得比。王武俊之節制鎮冀也,先生造之。武俊性雄健,頗好詞藝,一見先生,遂見異敬,將署之賓位,先生辭免。武俊善騎射,載先生以貳乘,逞其藝如野。武俊先騎驚雙鴨起於蒲稗間,武俊控弦不再發,雙鴨聯斃於地。武俊歡甚,命先生曰:「某之伎如是,先生之詞如是,可謂文武之會矣,何不出一言以讚邪?」先生由是馬上草〈射鴨歌〉以示武俊,議者以為禰正平〈鸚鵡賦〉之類也。武俊益重先生。由是奏請官先生,詔授棗強縣令,先生辭疾不就,世重之曰劉棗強,亦如范萊蕪之類焉。

故相國隴西公夷簡之節度漢南也,少與先生游,且思相見,命列將以襄之髹器千事賂武俊,以請先生,武俊許之,先生由是為漢南相府賓冠。隴西公日與之為筆宴,其獻酬之歌詩,大播於當時。隴西公從事或曰:「以某下走之才,誠不足汙辱重地。劉棗強至重,必以公賓劉於幕吏之上,何抑之如是?」公曰:「愚非惜幕間一足地不容劉也,然視其狀有不足稱者。諸公視某與劉分豈有間然哉?反為之惜其壽爾?」後不得已問先生所欲為,先生曰:「司功椽甚閑,或可承闕。」相國由是椽之。雖居官曹,宴見與從事儀埒。後從事又曰:「劉棗強縱不容在賓署,承乏於掾曹,詘矣。奚不疏整其秩?」相國不得已而表奏焉。詔下之日,先生不恙而卒。相國哀之慟曰:「果然止椽曹。然吾愛客,葬之有加等。」墳去襄陽郭五里,曰柳子關。後先生數十歲,日休始以鄙文稱於襄陽。襄陽邑人劉永,高士也,嘗述先生之道業,常詠先生之歌詩。且歎曰:「襄之人只知有孟浩然墓,不知有先生墓。恐百歲之後,埋滅而不聞,與荊棘凡骨溷。吾子之文,吾當刊焉。」日休曰:「存既摭實,錄之何愧?」嗚呼!先生之官卑不稱其德,宜加私諡;然棗強之號,世已美矣,故不加焉。是為劉棗強碑。

銘曰:已夫先生,祿不厚矣。彼蒼不誠,位既過於趙壹兮,才又逾於禰衡。既當時之有道兮,非歿世而無名。嗚呼!襄陽之西,墳高三尺而不樹者,其先生之故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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